【原文】

杨洪字季休，犍为武阳人也。刘璋时历部诸郡〔1〕。先主定蜀，太守李严命为功曹〔2〕。严欲徙郡治舍〔3〕，洪固谏不听；遂辞功曹，请退。严（欲）荐洪于州，为（蜀部）〔部蜀〕从事〔4〕。

先主争汉中，急书发兵。军师将军诸葛亮以问洪，洪曰：“汉中则益州咽喉，存亡之机会；若无汉中则无蜀矣，此家门之祸也！方今之事，男子当战，女子当运，发兵何疑！”时蜀郡太守法正从先主北行，亮于是表洪领蜀郡太守；众事皆办，遂使即真〔5〕。

顷之，转为益州治中从事。先主既称尊号，征吴不克，还住永安。汉嘉太守黄元素为诸葛亮所不善，闻先主疾病，惧有后患；举郡反，烧临邛城。时亮东行省疾〔6〕，成都单虚，是以元益无所惮。洪即启太子，遣其亲兵，使将军陈曶、郑绰讨元。

众议以为：“元若不能围成都，当由越嶲据南中。”洪曰：“元素性凶暴，无他恩信，何能办此？不过乘水东下，冀主上平安，面缚归死〔7〕；如其有异〔8〕，奔吴求活耳！”敕曶、绰：“但于南安峡口遮，便得矣〔9〕。”曶、绰承洪言，果生获元。

洪建兴元年赐爵关内侯，复为蜀郡太守、忠节将军〔10〕。后为越骑校尉，领郡如故。

五年〔11〕，丞相亮北住汉中；欲用张裔为留府长史，问洪何如？洪对曰：“裔天姿明察，长于治剧〔12〕，才诚堪之；然性不公平，恐不可专任〔13〕。不如留向朗，朗情伪差少〔14〕；裔随从目下〔15〕，效其器能：于事两善。”

初，裔少与洪亲善。裔流放在吴，洪临裔郡〔16〕，裔子郁给郡吏〔17〕；微过受罚，不特原假〔18〕。裔后还，闻之，深以为恨，与洪情好有损。及洪见亮出，至裔许，具说所言。裔答洪曰：“公留我了矣〔19〕，明府不能止〔20〕！”时人或疑洪意自欲做长史；或疑洪知裔自嫌〔21〕，不愿裔处要职，典后事也。

后裔与司盐校尉岑述不和，至于忿恨。亮与裔书曰：“君昔在（栢）〔陌〕下，营坏〔22〕，吾之用心，食不知味〔23〕；后流迸南海〔24〕，相为悲叹，寝不安席；及其来还，委付大任，同奖王室：自以为与君，古之石交也〔25〕。石交之道：举仇以相益〔26〕，割骨肉以相明〔27〕，犹不相谢也〔28〕；况吾但委意于元俭〔29〕，而君不能忍邪？”论者由是明洪无私。

洪少不好学问，而忠清款亮〔30〕，忧公如家，事继母至孝。

六年〔31〕，卒官〔32〕。

始，洪为李严功曹，严未（至）〔去〕犍为而洪已为蜀郡〔33〕。洪迎门下书佐何祗〔34〕，有才策功干〔35〕，举郡吏，数年为广汉太守；时洪亦尚在蜀郡。是以西土咸服诸葛亮能尽时人之器用也〔36〕。〔一〕

【注释】

〔1〕部：督察。当时的州政府中设有部郡国从事，每郡或每王国设一人，负责催办该郡国公文，举报郡国不法官员。

〔2〕太守：指杨洪家乡犍为郡的太守。

〔3〕郡治舍：郡政府的房舍。

〔4〕部蜀从事：官名。益州州政府官员，负责督察蜀郡。

〔5〕即真：接受正式任命。

〔6〕省（xǐng）疾：探视（刘备的）病情。

〔7〕归死：指投降。

〔8〕有异：（刘备的病情）有意外。

〔9〕南安：县名。县治在今四川乐山市。峡口：地名。在今四川乐山市东南岷江河道上。遮：阻拦。

〔10〕忠节将军：官名。领兵镇守地方。

〔11〕五年：建兴五年（公元 227）。

〔12〕治剧：处理繁重的事务。

〔13〕专任：单独承担重任。

〔14〕情伪：性情上的毛病。差少：较少。

〔15〕目下：眼前。指诸葛亮的身边。

〔16〕裔郡：张裔家乡所在的蜀郡。

〔17〕给郡吏：充当郡政府的办事员。

〔18〕原假：原谅宽容。

〔19〕公：指诸葛亮。留我了矣：要留我（做留府长史）已经很清楚了。

〔20〕明府：对郡太守的尊称。

〔21〕自嫌：怨恨自己。

〔22〕营坏：阵营被（我军）攻破。

〔23〕食不知味：形容自己为张裔的生命安全非常担心。

〔24〕流迸：流亡。指张裔被送到孙吴后四处流徙。

〔25〕石交：像石头一样坚固的友谊。

〔26〕举仇以相益：举用对方的仇人以求获得助益。

〔27〕割骨肉以相明：不用对方的至亲以表明自己（无私）。

〔28〕犹不相谢：也都用不着向对方表示歉意。指自己的用心能被对方充分理解。

〔29〕委意：委托心意。指受到重视。元俭：当为岑述的字。

〔30〕款亮：诚恳踏实。

〔31〕六年：建兴六年（公元 228）。

〔32〕卒官：死在任上。

〔33〕已为蜀郡：已经当了蜀郡太守。

〔34〕迎：选用。门下书佐：官名。郡太守身边的办事员，负责抄写文书。

〔35〕功干：成绩和能力。

〔36〕西土：指蜀汉所在的益州。

【裴注】

〔一〕《益部耆旧传·杂记》曰：“每朝会，祗次洪坐。嘲祗曰：‘君马何驶？’祗曰：‘故吏马不敢驶，但明府未著鞭耳！’众传之以为笑。祗字君肃。少寒贫。为人宽厚通济，体甚壮大，又能饮食。好声色，不持节俭，故时人少贵之者。尝梦井中生桑，以问占梦赵直，直曰：‘桑非井中之物，会当移植；然“桑”字四十下八，君寿恐不过此。’祗笑言：‘得此足矣！’初仕郡，后为督军从事。时诸葛亮用法峻密，阴闻祗游戏放纵，不勤所职；尝奄往录狱，众人咸为祗惧。祗密闻之，夜张灯火见囚，读诸解状。诸葛晨往，祗悉已暗诵；答对解释，无所凝滞。亮甚异之，出补成都令；时郫县令缺，以祗兼二县。二县户口猥多，切近都治，饶诸奸秽。每比人，常眠睡；值其觉寤，辄得奸诈。众咸畏祗之发摘，或以为有术，无敢欺者。使人投算，祗听其读而心计之；不差升合，其精如此。汶山夷不安，以祗为汶山太守，民、夷服信。迁广汉。后夷反叛，辞〔曰〕：‘令得前何府君，乃能安我耳！’时难〔复〕屈祗，拔祗族人为〔之〕，汶山复得安。转祗为犍为。年四十八卒，如直所言。后有广汉王离，字伯元。亦以才干显。为督军从事，推法平当。稍迁，代祗为犍为太守，治有美绩。虽聪明不及祗，而文采过之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