史记

中国历代史书中,以被赋予“正史”地位的“二十四史”最为重要,而“二十四史”之首就是西汉司马迁所著的《史记》。《史记》是一部贯穿古今的通史,从传说中的黄帝开始,一直写到汉武帝元狩元年(前122年),叙述了三千年左右的历史。全书略于先秦,详于秦汉,有本纪十二篇,表十篇,书八篇,世家三十篇,列传七十篇,共一百三十篇。
秦始皇本纪 原文及注释

秦始皇帝者,秦庄襄王子也。庄襄王为秦质子【质子:被派到别国做人质的人,多为诸侯之子。质子外交源于春秋,盛于战国,质子成为各国之间表明信用的凭证。】于赵,见吕不韦姬,悦而取之,生始皇。以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于邯郸。及生,名,姓赵氏。年十三岁,庄襄王死,政代立为秦王。当是之时,秦地已并巴、蜀、汉中,越宛有郢,置南郡矣;北收上郡以东,有河东、太原、上党郡;东至荥阳,灭二周,置三川郡。吕不韦为相,封十万户,号曰文信侯。招致宾客游士,欲以并天下。李斯为舍人【舍人:门客。】,蒙骜、王齮、麃公等为将军。王年少,初即位,委【委:委托。】国事大臣。

晋阳反,元年,将军蒙骜击定之。二年,麃公将卒攻卷,斩首三万。三年,蒙骜攻韩,取十三城。王齮死。十月,将军蒙骜攻魏氏畼、有诡。岁大饥。四年,拔畼、有诡。三月,军罢。秦质子归自赵,赵太子出归国。十月庚寅,蝗虫从东方来,蔽天。天下疫。百姓内【内:同“纳”,缴纳。】粟千石,拜爵一级。五年,将军骜攻魏,定酸枣、燕、虚、长平、雍丘、山阳城,皆拔之,取二十城。初置东郡。冬雷。六年,韩、魏、赵、卫、楚共击秦,取寿陵。秦出兵,五国兵罢。拔卫,迫东郡,其君角率其支属【支属:亲属。】徙居野王,阻其山以保魏之河内。七年,彗星先出东方,见北方,五月见西方。将军骜死,以攻龙、孤、庆都,还兵攻汲。彗星复见西方十六日。夏太后死。八年,王弟长安君成蟜将军击赵,反,死屯留,军吏皆斩死,迁其民于临洮。将军壁死,卒屯留、蒲、鶮【蒲、鶮:一说为名叫蒲的士卒,一说为蒲、二邑,这里采用后种一说法。】反,戮其尸。河鱼大上,轻车重【重:大。】马东就食【就食:到有食物的地方去。】。

嫪毐封为长信侯。予之山阳地,令毐居之,宫室、车马、衣服、苑囿、驰猎恣毐,事无小大皆决于毐。又以河西、太原郡更为毐国。九年,彗星见,或竟天【竟天:划过天空。】。攻魏垣、蒲阳。四月,上宿雍。己酉,王冠【冠:男子成人礼,在二十岁左右举行。】,带剑。长信侯毐作乱而觉,矫王御玺及太后玺以发县卒及卫卒、官骑、戎翟君公、舍人,将欲攻蕲年宫为乱。王知之,令相国、昌平君、昌文君发卒攻毐。战咸阳,斩首数百,皆拜爵,及宦者皆在战中,亦拜爵一级。毐等败走。即令国中:“有生得【生得:活捉。】毐,赐钱百万,杀之,五十万。”尽得毐等。卫尉竭、内史肆、佐弋竭、中大夫令齐等二十人皆枭首【枭首:斩首示众。】。车裂以徇,灭其宗。及其舍人,轻者为鬼薪【鬼薪:在宗庙服劳役。】。及夺爵迁蜀四千余家,家房陵。是月寒冻,有死者。杨端和攻衍氏。彗星见西方,又见北方,从斗以南八十日。十年,相国吕不韦坐嫪毐免。桓齮为将军。齐、赵来置酒。齐人茅焦说秦王曰:“秦方以天下为事,而大王有迁母太后之名,恐诸侯闻之,由此倍【倍:通“背”,背叛。】秦也。”秦王乃迎太后于雍而入咸阳,复居甘泉宫。

大索,逐客,李斯上书说,乃止逐客令。李斯因说秦王,请先取韩以恐他国,于是使斯下【下:使屈服。】韩。韩王患之,与韩非谋弱秦。大梁人尉缭来,说秦王曰:“以秦之强,诸侯譬如郡县之君,臣但恐诸侯合从,翕【翕:闭合,引申为隐秘。】而出不意,此乃智伯【智伯:晋国上卿,被赵、魏、韩所灭。】、夫差【夫差:末代吴王,为越国所灭。】、愍王【愍王:齐王,被燕将乐毅击败。】之所以亡也。愿大王毋爱财物,赂其豪臣,以乱其谋,不过亡三十万金,则诸侯可尽。”秦王从其计,见尉缭亢礼【亢礼:也作“抗礼”,指用平等的礼节相待。】,衣服、食饮与缭同。缭曰:“秦王为人,蜂准,长目,挚【挚:通“鸷”,勐禽。】鸟膺,豺声,少恩而虎狼心,居约【约:穷困。】易出人下,得志亦轻食人。我布衣,然见我常身自下我。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,天下皆为虏矣。不可与久游。”乃亡去。秦王觉,固止,以为秦国尉,卒用其计策。而李斯用事。

十一年,王翦、桓齮、杨端和攻邺,取九城。王翦攻阏与、橑杨,皆并为一军。翦将十八日,军归斗食【斗食:指军吏的俸禄。】以下,什推二人从军取邺、安阳,桓齮将。十二年,文信侯不韦死,窃葬。其舍人临者,晋【晋:三晋,即赵、魏、韩。】人也逐出之;秦人六百石以上夺爵,迁;五百石以下不临,迁,勿夺爵。自今以来,操国事不道如嫪毐、不韦者籍其门,视此。秋,复嫪毐舍人迁蜀者。当是之时,天下大旱,六月至八月乃雨。

十三年,桓齮攻赵平阳,杀赵将扈辄,斩首十万。王之河南。正月,彗星见东方。十月,桓齮攻赵。十四年,攻赵军于平阳,取宜安,破之,杀其将军。桓齮定平阳、武城。韩非使秦,秦用李斯谋,留非,非死云阳。韩王请为臣。

十五年,大兴兵,一军至邺,一军至太原,取狼孟。地动。十六年九月,发卒受地韩南阳假守腾。初令男子书年。魏献地于秦。秦置丽邑。十七年,内史腾攻韩,得韩王安,尽纳其地,以其地为郡,命曰颍川。地动。华阳太后卒。民大饥。

十八年,大兴兵攻赵,王翦将上地,下井陉,端和将河内,羌瘣伐赵,端和围邯郸城。十九年,王翦、羌瘣尽定取赵地东阳,得赵王。引兵欲攻燕,屯中山。秦王之邯郸,诸尝与王生赵时母家有仇怨,皆坑【坑:也作“坑”,一说为活埋,一说为把人杀死后将尸首堆积起来。白起坑杀赵军四十万降卒,项羽坑杀秦军二十万降卒,活埋之说显然不合理。春秋时,战争胜利一方就有堆积敌人尸首筑为京官的做法,以此炫耀武功。而秦王政坑杀仇家、诸生,并不是作战之后所为,筑京官之说似乎也不合理。所以此处只译为“坑杀”,以求折中。】之。秦王还,从太原、上郡归。始皇帝母太后崩。赵公子嘉率其宗数百人之代,自立为代王,东与燕合兵,军上谷。大饥。

二十年,燕太子丹患秦兵至国,恐,使荆轲刺秦王。秦王觉之,体解轲以徇,而使王翦、辛胜攻燕。燕、代发兵击秦军,秦军破燕易水之西。

二十一年,王贲攻荆【荆:指楚国。秦始皇的父亲庄襄王名楚,秦国史书为避讳,改称楚国为荆国。】。乃益发卒诣王翦军,遂破燕太子军,取燕蓟城,得太子丹之首。燕王东收辽东而王之。王翦谢病老归。新郑反。昌平君徙于郢。大雨雪,深二尺五寸。

二十二年,王贲攻魏,引河沟灌大梁,大梁城坏,其王请降,尽取其地。

二十三年,秦王复召王翦,强起之,使将击荆。取陈以南至平舆,虏荆王。秦王游至郢陈【郢陈:指陈县,楚国曾定都于此。】。荆将项燕立昌平君为荆王【项燕立昌平君为荆王:据《六国年表》《楚世家》,项燕死于秦王政二十三年,而楚王负刍被俘于二十四年,与《秦本纪》矛盾。】,反秦于淮南。二十四年,王翦、蒙武攻荆,破荆军,昌平君死,项燕遂自杀。

二十五年,大兴兵,使王贲将,攻燕辽东,得燕王喜。还攻代,虏代王嘉。王翦遂定荆江南地,降越君,置会稽郡。五月,天下大酺【酺:聚会宴饮。】。

二十六年,齐王建与其相后胜发兵守其西界,不通秦。秦使将军王贲从燕南攻齐,得齐王建。

秦初并天下,令丞相、御史曰:“异日韩王纳地效玺,请为藩臣,已而倍约,与赵、魏合从畔秦,故兴兵诛之,虏其王。寡人以为善,庶几【庶几:或许。】息兵革。赵王使其相李牧来约盟,故归其质子。已而倍盟,反我太原,故兴兵诛之,得其王。赵公子嘉乃自立为代王,故举兵击灭之。魏王始约服入秦,已而与韩、赵谋袭秦,秦兵吏诛,遂破之。荆王献青阳以西,已而畔约,击我南郡,故发兵诛,得其王,遂定其荆地。燕王昏乱,其太子丹乃阴令荆轲为贼,兵吏诛,灭其国。齐王用后胜计,绝秦使,欲为乱,兵吏诛,虏其王,平齐地。寡人以眇眇【眇眇:渺小,自谦之词。眇,同“渺”。】之身,兴兵诛暴乱,赖宗庙之灵,六王咸伏其辜,天下大定。今名号不更,无以称成功,传后世。其议帝号。”丞相绾、御史大夫劫、廷尉斯等皆曰:“昔者五帝地方千里,其外侯服【侯服:九服之一,指王畿外五百里之地。】、夷服【夷服:九服之一,指王畿外三千五百里之地。】诸侯或朝或否,天子不能制。今陛下兴义兵,诛残贼,平定天下,海内为郡县,法令由一统,自上古以来未尝有,五帝所不及。臣等谨与博士议曰:‘古有天皇,有地皇,有泰皇,泰皇最贵。’臣等昧死上尊号,王为‘泰皇’,命为‘制’,令为‘诏’,天子自称曰‘朕’。”王曰:“去‘泰’,着‘皇’,采上古‘帝’位号,号曰‘皇帝’。他如议。”制曰:“可。”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。制曰:“朕闻太古有号毋谥,中古有号,死而以行为谥。如此,则子议父,臣议君也,甚无谓,朕弗取焉。自今已来,除谥法。朕为始皇帝,后世以计数,二世、三世至于万世,传之无穷。”

始皇推终始五德【五德:战国时期形成的阴阳学说以五行为五德,以其生克关系为王朝更替之应。相克关系为金克木、木克土、土克水、水克火、火克金,相生关系为金生水、水生木、木生火、火生土、土生金。阴阳家认为黄帝至虞舜为土德,夏为木德,商为金德,周为火德,秦取代周,因此为水德,崇尚黑色。】之传,以为周得火德,秦代周德,从所不胜【胜:克。】,方今水德之始,改年始,朝贺【朝贺:官员在元旦入朝庆贺。】皆自十月朔。衣服、旄旌、节旗皆上【上:同“尚”,崇尚。】黑。数以六为纪【数以六为纪:五行中水的成数是六。《·系辞上》说:“天一,地二;天三,地四;天五,地六;天七,地八;天九,地十。”天一生水,地二生火,天三生木,地四生金,天五生土,以上为生数。地六成水,天七成火,地八成木,天九成金,地十成土,以上为成数。】,符、法冠【法冠:御史所戴之冠,又称獬豸冠。】皆六寸,而舆六尺,六尺为步,乘六马。更名河曰德水,以为水德之始。刚毅戾深,事皆决于法,刻削毋仁恩和义,然后合五德之数。于是急法,久者不赦。

丞相绾等言:“诸侯初破,燕、齐、荆地远,不为置王,毋以填【填:通“镇”,安定。】之。请立诸子,唯上幸许。”始皇下其议于群臣,群臣皆以为便。廷尉李斯议曰:“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,然后属疏远,相攻击如仇仇,诸侯更相诛伐,周天子弗能禁止。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,皆为郡县,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,甚足易制。天下无异意,则安宁之术也。置诸侯不便。”始皇曰:“天下共苦战斗不休,以有侯王。赖宗庙,天下初定,又复立国,是树兵也,而求其宁息,岂不难哉!廷尉议是。”

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,郡置守、尉、监。更名民曰“黔首”。大酺。收天下兵,聚之咸阳,销以为钟鐻【钟鐻:编钟和钟架。】,金人十二,重各千石,置廷宫中。一法度衡石丈尺,车同轨,书同文字。地东至海暨朝鲜,西至临洮、羌中,南至北乡户【北乡户:窗户朝北开的地方,指南方极远之处。乡,同“向”。】,北据河为塞,并阴山至辽东。徙天下豪富于咸阳十二万户。诸庙及章台、上林皆在渭南。秦每破诸侯,写放【写放:仿照。放,通“仿”。】其宫室,作之咸阳北坂上,南临渭,自雍门以东至泾、渭,殿屋复道【复道:楼阁间架设的信道。】周阁相属。所得诸侯美人钟鼓,以充入之。

二十七年,始皇巡陇西、北地,出鸡头山,过回中。焉作信宫【信宫:长信宫。】渭南,已更命信宫为极庙,象天极。自极庙道通郦山,作甘泉前殿。筑甬道【甬道:两旁有遮蔽物的信道。】,自咸阳属之。是岁,赐爵一级。治驰道【驰道:供天子车马行驶的道路。】。

二十八年,始皇东行郡县,上邹峄山,立石,与鲁诸儒生议,刻石颂秦德,议封禅望祭山川之事。乃遂上泰山,立石,封,祠祀。下,风雨暴至,休于树下,因封其树为五大夫。禅梁父。刻所立石,其辞曰:

皇帝临位,作制明法,臣下修饬【修饬:行为端正,不违礼义。】。二十有六年,初并天下,罔不宾服。亲巡远方黎民,登兹泰山,周览东极。从臣思迹,本原【本原:推究。】事业,祗诵功德。治道运行,诸产得宜,皆有法式。大义休明,垂于后世,顺承勿革。皇帝躬圣,既平天下,不懈于治。夙兴夜寐,建设长利,专隆教诲。训经宣达,远近毕理,咸承圣志。贵贱分明,男女礼顺,慎遵职事。昭隔内外,靡不清净,施于后嗣。化及无穷,遵奉遗诏,永承重戒。

于是乃并勃海【勃海:渤海。】以东,过黄、腄,穷成山,登之罘,立石颂秦德焉而去。

南登琅邪,大乐之,留三月。乃徙黔首三万户琅邪台下,复十二岁。作琅邪台,立石刻,颂秦德,明得意。曰:

维二十八年,皇帝作始。端平法度,万物之纪。以明人事,合同父子。圣智仁义,显白道理。东抚东土,以省卒士。事已大毕,乃临于海。皇帝之功,勤劳本事。上农除末,黔首是富。普天之下,抟【抟:专一。】心揖【揖:通“辑”,会集。】志。器械一量,同书文字。日月所照,舟舆所载。皆终其命,莫不得意。应时动事,是维皇帝。匡饬异俗,陵水经地。忧恤黔首,朝夕不懈。除疑定法,咸知所辟。方伯分职,诸治经易。举错必当,莫不如画。皇帝之明,临察四方。尊卑贵贱,不逾次行。奸邪不容,皆务贞良。细大尽力,莫敢怠荒。远迩辟隐,专务肃庄。端直敦忠,事业有常。皇帝之德,存定四极。诛乱除害,兴利致福。节事以时,诸产繁殖。黔首安宁,不用兵革。六亲相保,终无寇贼。欢欣奉教,尽知法式。六合之内,皇帝之土。西涉流沙,南尽北户。东有东海,北过大夏【大夏:指太原。】。人迹所至,无不臣者。功盖五帝,泽及牛马。莫不受德,各安其宇。

维秦王兼有天下,立名为皇帝,乃抚东土,至于琅邪。列侯武城侯王离、列侯通武侯王贲、伦侯【伦侯:爵位低于列侯,没有封邑。】建成侯赵亥、伦侯昌武侯成、伦侯武信侯冯毋择、丞相隗林、丞相王绾、卿李斯、卿王戊、五大夫赵婴、五大夫杨樛从,与议于海上,曰:“古之帝者,地不过千里,诸侯各守其封域,或朝或否,相侵暴乱,残伐不止,犹刻金石,以自为纪。古之五帝三王【三王:夏禹、商汤、周武王。】,知教不同,法度不明,假威鬼神,以欺远方,实不称名,故不久长。其身未殁,诸侯倍叛,法令不行。今皇帝并一海内,以为郡县,天下和平。昭明宗庙,体道行德,尊号大成。群臣相与诵皇帝功德,刻于金石,以为表经【表经:表率,典范。】。”

既已,齐人徐巿等上书,言海中有三神山,名曰蓬莱、方丈、瀛洲,仙人居之。请得斋戒,与童男女求之。于是遣徐巿发童男女数千人,入海求仙人。

始皇还,过彭城,斋戒祷祠【祷祠:泛指祭祀。】,欲出周鼎泗水。使千人没水求之,弗得。乃西南渡淮水,之衡山、南郡。浮江,至湘山祠。逢大风,几不得渡。上问博士曰:“湘君何神?”博士对曰:“闻之,尧女,舜之妻,而葬此。”于是始皇大怒,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树,赭其山。上自南郡由武关归。

二十九年,始皇东游。至阳武博狼沙中,为盗所惊【为盗所惊:指张良行刺之事。】。求弗得,乃令天下大索十日。

登之罘,刻石。其辞曰:

维二十九年,时在中春,阳和方起。皇帝东游,巡登之罘,临照于海。从臣嘉观,原念休烈,追诵本始。大圣作治,建定法度,显箸【箸:同“着”,显明。】纲纪。外教诸侯,光【光:通“广”。】施文惠,明以义理。六国回辟【回辟:奸回邪僻。】,贪戾无厌,虐杀不已。皇帝哀众,遂发讨师,奋扬武德。义诛信行,威燀旁达,莫不宾服。烹灭强暴,振救黔首,周定四极。普施明法,经纬天下,永为仪则。大矣哉!宇县之中,承顺圣意。群臣诵功,请刻于石,表垂于例程。

其东观曰:

维二十九年,皇帝春游,览省远方。逮于海隅,遂登之罘,昭临朝阳。观望广丽,从臣咸念,原道至明。圣法初兴,清理疆内,外诛暴强。武威旁畅,振【振:同“震”。】动四极,禽灭六王。阐并天下,甾害【甾害:灾害。甾,通“灾”。】绝息,永偃戎兵。皇帝明德,经理宇内,视听不怠。作立大义,昭设备器,咸有章旗。职臣遵分,各知所行,事无嫌疑。黔首改化,远迩同度,临古绝尤。常职既定,后嗣循业,长承圣治。群臣嘉德,祗诵圣烈,请刻之罘。

旋,遂之琅邪,道上党入。

三十年,无事。

三十一年十二月,更名腊【腊:腊祭,即冬至后第三个戌日祭祀众神。】曰“嘉平”。赐黔首里六石米,二羊。始皇为微行咸阳,与武士四人俱,夜出逢盗兰池,见窘,武士击杀盗,关中大索二十日。米石千六百。

三十二年,始皇之碣石,使燕人卢生求羡门、高誓。刻碣石门。坏城郭,决通堤防。其辞曰:

遂兴师旅,诛戮无道,为逆灭息。武殄暴逆,文复无罪,庶心咸服。惠论功劳,赏及牛马,恩肥土域。皇帝奋威,德并诸侯,初一泰平。堕【堕:同“隳”,毁。】坏城郭,决通川防,夷去险阻。地势既定,黎庶【黎庶:百姓。】无繇【繇:徭役。】,天下咸抚。男乐其畴,女修其业,事各有序。惠被诸产,久并来田【久并来田:本地和外来的农户。】,莫不安所。群臣诵烈,请刻此石,垂着仪矩【仪矩:法度、规矩。】。

因使韩终、侯公、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药。始皇巡北边,从上郡入。燕人卢生使入海还,以鬼神事,因奏录图书,曰“亡秦者胡也”。始皇乃使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击胡,略取河南地【河南地:指河套以南地区。】。

三十三年,发诸尝逋亡人【逋亡人:亡命之人。】、赘婿、贾人略取陆梁地,为桂林、象郡、南海,以适遣戍。西北斥逐匈奴。自榆中并河以东,属之阴山,以为四十四县,城河上为塞。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阙、阳山、北假中,筑亭障【亭障:在边塞设置的堡垒。】以逐戎人。徙谪,实之初县。禁不得祠。明星出西方。三十四年,适治狱吏不直者,筑长城及南越地。

始皇置酒咸阳宫,博士七十人前为寿。仆射周青臣进颂曰:“他时秦地不过千里,赖陛下神灵明圣,平定海内,放逐蛮夷,日月所照,莫不宾服。以诸侯为郡县,人人自安乐,无战争之患,传之万世。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。”始皇悦。博士齐人淳于越进曰:“臣闻殷周之王千余岁,封子弟功臣,自为枝辅。今陛下有海内,而子弟为匹夫,卒有田常【田常:春秋时齐国权臣,陈国公子完后裔,谥号成,本名恒,汉代避文帝刘恒讳改称其名为常。他当政期间杀齐简公,其曾孙田和最终篡夺齐国君位,史称“田氏代齐”。】、六卿【六卿:春秋时晋国权臣。晋文公时设三军,每军设一将一佐,称六卿。春秋末期,赵、魏、韩、范、智、中行为六卿,经过兼并,赵、魏、韩最终瓜分晋国,史称“三家分晋”。】之臣,无辅拂,何以相救哉?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,非所闻也。今青臣又面谀以重陛下之过,非忠臣。”始皇下其议。丞相李斯曰:“五帝不相复,三代【三代:夏、商、周。】不相袭,各以治,非其相反,时变异也。今陛下创大业,建万世之功,固非愚儒所知。且越言乃三代之事,何足法也?异时诸侯并争,厚招游学。今天下已定,法令出一,百姓当家则力农工,士则学习法令辟禁。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,以非当世,惑乱黔首。丞相臣斯昧死言:古者天下散乱,莫之能一,是以诸侯并作,语皆道古以害今,饰虚言以乱实,人善其所私学,以非上之所创建。今皇帝并有天下,别黑白而定一尊。私相与非法教,人闻令下,则各以其学议之,入则心非,出则巷议,夸主以为名,异取【异取:也作“异趣”,表达不同的观点。】以为高,率群下以造谤。如此弗禁,则主势降乎上,党与成乎下。禁之便。臣请史官非《秦记》皆烧之。非博士官所职,天下敢有藏《诗》《书》、百家语者,悉诣守、尉杂烧之。有敢偶语《诗》《书》者弃市【弃市:在闹市执行死刑,表示与众共弃。】。以古非今者族。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。令下三十日不烧,黥为城旦【城旦:罚罪犯筑城四年的劳役。】。所不去者,医药、卜筮、种树之书。若欲有学法令,以吏为师。”制曰:“可。”

三十五年,除【除:整治,开辟。】道,道九原抵云阳,堑山堙谷,直通之。于是始皇以为咸阳人多,先王之宫廷小:“吾闻周文王都丰,武王都镐,丰、镐之间,帝王之都也。”乃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。先作前殿阿房,东西五百步,南北五十丈,上可以坐万人,下可以建五丈旗。周驰为阁道,自殿下直抵南山。表南山之颠【颠:同“巅”,顶。】以为阙。为复道,自阿房渡渭,属之咸阳,以象天极阁道绝汉抵营室【营室:二十八宿中北方七宿之一。】也。阿房宫未成,成,欲更择令名名之。作宫阿房,故天下谓之阿房宫。隐宫【隐宫:一说指宫刑,一说应为“隐官”。服役者七十多万都是受宫刑者,似乎不可能,这里采用后一种说法。隐官,秦汉时收容刑徒以服劳役的官署。】徒刑者七十余万人,乃分作阿房宫,或作丽山。发北山石椁【椁:疑似衍文。】,乃写【写:运输。】蜀、荆地材皆至。关中计宫三百,关外四百余。于是立石东海上朐界中,以为秦东门。因徙三万家丽邑,五万家云阳,皆复不事十岁。

卢生说始皇曰:“臣等求芝奇药仙者常弗遇,类物有害之者。方中,人主时为微行以辟恶鬼,恶鬼辟,真人至。人主所居而人臣知之,则害于神。真人者,入水不濡【濡:沾湿。】,入火不爇【爇:烧。】,陵云气,与天地久长。今上治天下,未能恬倓。愿上所居宫毋令人知,然后不死之药殆可得也。”于是始皇曰:“吾慕真人,自谓‘真人’,不称‘朕’。”乃令咸阳之旁二百里内宫观二百七十复道甬道相连,帷帐、钟鼓、美人充之,各案署不移徙。行所幸,有言其处者,罪死。始皇帝幸梁山宫,从山上见丞相车骑众,弗善也。中人【中人:阉宦。】或告丞相,丞相后损车骑。始皇怒曰:“此中人泄吾语。”案问莫服。当是时,诏捕诸时在旁者,皆杀之。自是后莫知行之所在。听事,群臣受决事,悉于咸阳宫。

侯生、卢生相与谋曰:“始皇为人,天性刚戾自用,起诸侯,并天下,意得欲从,以为自古莫及己。专任狱吏,狱吏得亲幸。博士虽七十人,特备员弗用。丞相诸大臣皆受成事,倚辨【辨:通“办”,办理,办事。】于上。上乐以刑杀为威,天下畏罪持禄,莫敢尽忠。上不闻过而日骄,下慑伏谩欺以取容。秦法,不得兼方,不验辄死。然候星气者至三百人,皆良士,畏忌讳谀,不敢端言其过。天下之事无小大皆决于上,上至以衡石量书,日夜有呈,不中呈不得休息。贪于权势至如此,未可为求仙药。”于是乃亡去。始皇闻亡,乃大怒曰:“吾前收天下书不中用者尽去之。悉召文学方术士甚众,欲以兴太平,方士欲练【练:同“炼”,熔炼。】以求奇药。今闻韩众去不报,徐巿等费以巨万计,终不得药,徒奸利相告日闻。卢生等吾尊赐之甚厚,今乃诽谤我,以重吾不德也。诸生在咸阳者,吾使人廉问,或为妖言以乱黔首。”于是使御史悉案问诸生,诸生传相告引,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,皆坑之咸阳,使天下知之,以惩后。益发谪徙边。始皇长子扶苏谏曰:“天下初定,远方黔首未集,诸生皆诵法孔子,今上皆重法绳之,臣恐天下不安。唯上察之。”始皇怒,使扶苏北监蒙恬于上郡。

三十六年,荧惑【荧惑:火星。】守心【心:二十八宿中东方七宿之一。】。有坠星下东郡,至地为石,黔首或刻其石曰“始皇帝死而地分”。始皇闻之,遣御史逐问,莫服,尽取石旁居人诛之,因燔销其石。始皇不乐,使博士为《仙真人诗》,及行所游天下,传令乐人【乐人:善歌舞的艺人。】歌弦之。秋,使者从关东夜过华阴平舒道,有人持璧遮使者曰:“为吾遗滈池君。”因言曰:“今年祖龙【祖龙:暗指秦始皇。】死。”使者问其故,因忽不见,置其璧去。使者奉璧具以闻。始皇默然良久,曰:“山鬼固不过知一岁事也。”退言曰:“祖龙者,人之先也。”使御府视璧,乃二十八年行渡江所沉璧也。于是始皇卜之,卦得游徙吉。迁北河、榆中三万家,拜爵一级。

三十七年十月癸丑,始皇出游。左丞相斯从,右丞相去疾守。少子胡亥爱慕请从,上许之。十一月,行至云梦,望祀虞舜于九疑山。浮江下,观籍柯,渡海渚。过丹阳,至钱唐。临浙江,水波恶,乃西百二十里从狭中渡。上会稽,祭大禹,望于南海,而立石刻颂秦德。其文曰:

皇帝休烈,平一宇内,德惠脩长。三十有七年,亲巡天下,周览远方。遂登会稽,宣省【宣省:体察。】习俗,黔首斋庄【斋庄:虔诚庄重。】。群臣诵功,本原事迹,追首高明。秦圣临国,始定刑名,显陈旧章。初平法式,审别职任,以立恒常。六王专倍,贪戾傲勐,率众自强。暴虐恣行,负力而骄,数动甲兵。阴通间使,以事合从,行为辟方【辟方:放纵,胡作非为。辟,同“僻”。方,通“放”。】。内饰诈谋,外来侵边,遂起祸殃。义威诛之,殄熄暴悖,乱贼灭亡。圣德广密,六合之中,被泽无疆。皇帝并宇,兼听万事,远近毕清。运理群物,考验事实,各载其名。贵贱并通,善否陈前,靡有隐情。饰省【饰省:粉饰过失。省,通“眚”,过失。】宣义,而嫁,倍死不贞。防隔内外,禁止淫泆,男女絜诚。夫为寄豭【寄豭:借人用于配种的公猪,比喻与人通奸的男子。】,杀之无罪,男秉义程。妻为逃嫁,子不得母,咸化廉清。大治濯俗,天下承风,蒙被休经。皆遵度轨,和安敦勉,莫不顺令。黔首修絜,人乐同则,嘉保太平。后敬奉法,常治无极,舆舟不倾。从臣诵烈,请刻此石,光垂休铭【休铭:美好的铭文。】。还过吴,从江乘渡。并海上,北至琅邪。方士徐巿等入海求神药,数岁不得,费多,恐谴,乃诈曰:“蓬莱药可得,然常为大鲛【鲛:鲨鱼。】鱼所苦,故不得至,愿请善射与俱,见则以连弩射之。”始皇梦与海神战,如人状。问占梦,博士曰:“水神不可见,以大鱼蛟龙为候。今上祷祠备谨,而有此恶神,当除去,而善神可致。”乃令入海者赍捕巨鱼具,而自以连弩候大鱼出射之。自琅邪北至荣成山,弗见。至之罘,见巨鱼,射杀一鱼。遂并海西。

至平原津而病。始皇恶言死,群臣莫敢言死事。上病益甚,乃为玺书赐公子扶苏曰:“与丧会咸阳而葬。”书已封,在中车府令赵高行符玺事所,未授使者。七月丙寅,始皇崩于沙丘平台。丞相斯为上崩在外,恐诸公子及天下有变,乃秘之,不发丧。棺载辒凉车【辒凉车:可以供人躺下休息的车子,有帷帐。】中,故幸宦者参乘【参乘:陪乘的人。古代乘车,御者居中,尊者在左,参乘在右。】,所至上食。百官奏事如故,宦者辄从辒凉车中可其奏事。独子胡亥、赵高及所幸宦者五六人知上死。赵高故尝教胡亥书及狱律令法事,胡亥私幸之。高乃与公子胡亥、丞相斯阴谋破去始皇所封书赐公子扶苏者,而更诈为丞相斯受始皇遗诏沙丘,立子胡亥为太子。更为书赐公子扶苏、蒙恬,数以罪,其赐死。语具在《李斯传》中。行,遂从井陉抵九原。会暑,上辒车臭,乃诏从官令车载一石鲍鱼【鲍鱼:咸鱼。】,以乱其臭。

行从直道至咸阳,发丧。太子胡亥袭位,为二世皇帝。九月,葬始皇郦山。始皇初即位,穿治郦山。及并天下,天下徒送诣七十余万人,穿三泉,下铜【下铜:以铜汁灌地,防止渗水。】而致椁,宫观、百官、奇器、珍怪徙臧满之。令匠作机弩矢,有所穿近者辄射之。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,机相灌输,上具天文,下具地理。以人鱼膏【人鱼膏:一说为娃娃鱼的油脂,一说为鲸鱼的油脂,由于年代久远,缺少可靠的记载,难以断定。】为烛,度不灭者久之。二世曰:“先帝后宫非有子者,出焉不宜。”皆令从死,死者甚众。葬既已下,或言工匠为机,臧皆知之,臧重即泄。大事毕,已臧,闭中羡,下外羡门【羡门:墓道之门。】,尽闭工匠臧者,无复出者。树草木以象山。

二世皇帝元年,年二十一。赵高为郎中令,任用事【任用事:掌握大权。】。二世下诏,增始皇寝庙牺牲及山川百祀之礼,令群臣议尊始皇庙。群臣皆顿首言曰:“古者天子七庙【七庙:指天子七代祖先之庙。始祖居中,其余按父子顺序分居两侧,左称昭,右称穆。传承数代以后,在位天子只保留与自己世代较近祖宗的庙,除始祖和个别功勋卓著的祖先外,与其世代相隔太远的庙就要毁弃,而将神主移至始祖庙中,始终保持七庙的数量。】,诸侯五,大夫三,虽万世世不轶毁。今始皇为极庙,四海之内皆献贡职,增牺牲,礼咸备,毋以加。先王庙或在西雍,或在咸阳。天子仪当独奉酌祠始皇庙。自襄公已下轶毁,所置凡七庙。群臣以礼进祠,以尊始皇庙为帝者祖庙。皇帝复自称‘朕’。”

二世与赵高谋曰:“朕年少,初即位,黔首未集附。先帝巡行郡县,以示强,威服海内。今晏然【晏然:安定的样子。】不巡行,即见弱,毋以臣畜天下。”春,二世东行郡县,李斯从。到碣石,并海,南至会稽,而尽刻始皇所立刻石,石旁着大臣从者名,以章先帝成功盛德焉:

皇帝曰:“金石刻尽始皇帝所为也。今袭号而金石刻辞不称始皇帝,其于久远也如后嗣为之者,不称成功盛德。”丞相臣斯、臣去疾、御史大夫臣德昧死言:“臣请具刻诏书刻石,因明白矣。臣昧死请。”制曰:“可。”

遂至辽东而还。

于是二世乃遵用赵高,申法令。乃阴与赵高谋曰:“大臣不服,官吏尚强,及诸公子必与我争,为之奈何?”高曰:“臣固愿言而未敢也。先帝之大臣,皆天下累世名贵人也,积功劳世以相传久矣。今高素小贱,陛下幸称举,令在上位,管中事。大臣鞅鞅【鞅鞅:同“怏怏”,不满意的样子。】,特以貌从臣,其心实不服。今上出,不因此时案郡县守尉有罪者诛之,上以振威天下,下以除去上生平所不可者。今时不师文而决于武力,愿陛下遂从时毋疑,即群臣不及谋。明主收举余民【余民:遗民,亡国之人。】,贱者贵之,贫者富之,远者近之,则上下集而国安矣。”二世曰:“善。”乃行诛大臣及诸公子,以罪过连逮少近官三郎【少近官三郎:指近侍、郎官。】,无得立者,而六公子戮死于杜。公子将闾昆弟三人囚于内宫,议其罪独后。二世使使令将闾曰:“公子不臣,罪当死,吏致法焉。”将闾曰:“阙廷之礼,吾未尝敢不从宾赞【宾赞:司仪。】也;廊庙之位,吾未尝敢失节也;受命应对,吾未尝敢失辞【失辞:说错话。】也。何谓不臣?愿闻罪而死。”使者曰:“臣不得与谋,奉书从事。”将闾乃仰天大呼天者三,曰:“天乎!吾无罪!”昆弟三人皆流涕拔剑自杀。宗室振恐。群臣谏者以为诽谤,大吏持禄取容,黔首振恐。

四月,二世还至咸阳,曰:“先帝为咸阳朝廷小,故营阿房宫为室堂。未就,会上崩,罢其作者,复土郦山。郦山事大毕,今释阿房宫弗就,则是章先帝举事过也。”复作阿房宫。外抚四夷,如始皇计。尽征其材士五万人为屯卫咸阳,令教射,狗马禽兽,当食者多,度不足,下调郡县转输菽粟刍藁【刍藁:牲畜吃的草料。】,皆令自赍粮食,咸阳三百里内不得食其谷。用法益刻深。

七月,戍卒陈胜等反故荆地,为“张楚”。胜自立为楚王,居陈,遣诸将徇地。山东郡县少年苦秦吏,皆杀其守尉令丞反,以应陈涉【陈涉:陈胜,字涉。】,相立为侯王,合从西乡,名为伐秦,不可胜数也。谒者【谒者:官名,负责传达政令。】使东方来,以反者闻二世。二世怒,下吏。后使者至,上问,对曰:“群盗,郡守尉方逐捕,今尽得,不足忧。”上悦。武臣自立为赵王,魏咎为魏王,田儋为齐王。沛公起沛。项梁举兵会稽郡。

二年冬,陈涉所遣周章等将西至戏,兵数十万。二世大惊,与群臣谋曰:“奈何?”少府章邯曰:“盗已至,众强,今发近县不及矣。郦山徒多,请赦之,授兵以击之。”二世乃大赦天下,使章邯将,击破周章军而走,遂杀章曹阳。二世益遣长史司马欣、董翳佐章邯击盗,杀陈胜城父,破项梁定陶,灭魏咎临济。楚地盗名将已死,章邯乃北渡河,击赵王歇等于钜鹿。

赵高说二世曰:“先帝临制天下久,故群臣不敢为非,进邪说。今陛下富于春秋,初即位,奈何与公卿廷决事?事即有误,示群臣短也。天子称朕【朕:有征兆的意思。】,固不闻声。”于是二世常居禁中,与高决诸事。其后公卿希得朝见,盗贼益多,而关中卒发东击盗者毋已。

右丞相去疾、左丞相斯、将军冯劫进谏曰:“关东群盗并起,秦发兵诛击,所杀亡甚众,然犹不止。盗多,皆以戌漕转作事苦,赋税大也。请且止阿房宫作者,减省四边戍转。”二世曰:“吾闻之韩子【韩子:韩非。引文出自《·五蠹》。】曰:‘尧舜采椽不刮,茅茨不翦【翦:同“剪”。】,饭土塯,啜土形【形:通“型”,一种瓦器。】,虽监门之养,不觳【觳:薄。】于此。禹凿龙门,通大夏,决河亭【亭:同“停”,停滞。】水,放之海,身自持筑臿,胫毋毛,臣虏之劳不烈于此矣。’凡所为贵有天下者,得肆意极欲,主重明法,下不敢为非,以制御海内矣。夫虞、夏之主,贵为天子,亲处穷苦之实,以徇百姓,尚何于法?朕尊万乘,毋其实,吾欲造千乘之驾,万乘之属,充吾号名。且先帝起诸侯,兼天下,天下已定,外攘四夷以安边竟【竟:同“境”。】,作宫室以章得意,而君观先帝功业有绪。今朕即位二年之间,群盗并起,君不能禁,又欲罢先帝之所为,是上毋以报先帝,次不为朕尽忠力,何以在位?”下去疾、斯、劫吏,案责他罪。去疾、劫曰:“将相不辱。”自杀。斯卒囚,就五刑。

三年,章邯等将其卒围钜鹿,楚上将军项羽将楚卒往救钜鹿。冬,赵高为丞相,竟案李斯杀之。夏,章邯等战数却,二世使人让邯,邯恐,使长史欣请事。赵高弗见,又弗信。欣恐,亡去,高使人捕追不及。欣见邯曰:“赵高用事于中,将军有功亦诛,无功亦诛。”项羽急击秦军,虏王离,邯等遂以兵降诸侯。

八月己亥,赵高欲为乱,恐群臣不听,乃先设验,持鹿献于二世,曰:“马也。”二世笑曰:“丞相误邪?谓鹿为马。”问左右,左右或默,或言马以阿顺赵高,或言鹿。高因阴中诸言鹿者以法。后群臣皆畏高。

高前数言“关东盗毋能为也”,及项羽虏秦将王离等钜鹿下而前,章邯等军数却,上书请益助,燕、赵、齐、楚、韩、魏皆立为王,自关以东,大氐【氐:同“抵”。】尽畔秦吏应诸侯,诸侯咸率其众西乡。沛公将数万人已屠武关,使人私于高,高恐二世怒,诛及其身,乃谢病不朝见。二世梦白虎啮其左骖马,杀之,心不乐,怪问占梦。卜曰:“泾水为祟。”二世乃斋于望夷宫,欲祠泾,沉四白马。使使责让高以盗贼事。高惧,乃阴与其婿咸阳令阎乐、其弟赵成谋曰:“上不听谏,今事急,欲归祸于吾宗。吾欲易置上,更立公子婴。子婴仁俭,百姓皆载【载:同“戴”,拥护。】其言。”使郎中令为内应,诈为有大贼,令乐召吏发卒,追劫乐母置高舍。遣乐将吏卒千余人至望夷宫殿门,缚卫令仆射,曰:“贼入此,何不止?”卫令曰:“周庐设卒甚谨,安得贼敢入宫?”乐遂斩卫令,直将吏入行射,郎宦者大惊,或走或格,格者辄死,死者数十人。郎中令与乐俱入,射上幄坐帏。二世怒,召左右,左右皆惶扰不斗。旁有宦者一人,侍不敢去。二世入内,谓曰:“公何不蚤告我?乃至于此!”宦者曰:“臣不敢言,故得全。使臣蚤言,皆已诛,安得至今?”阎乐前即二世数曰:“足下【足下:对上级的尊称,后来多用于称呼同辈。】骄恣,诛杀无道,天下共畔足下,足下其自为计。”二世曰:“丞相可得见否?”乐曰:“不可。”二世曰:“吾愿得一郡为王。”弗许。又曰:“愿为万户侯。”弗许。曰:“愿与妻子为黔首,比诸公子。”阎乐曰:“臣受命于丞相,为天下诛足下,足下虽多言,臣不敢报。”麾其兵进。二世自杀。

阎乐归报赵高,赵高乃悉召诸大臣公子,告以诛二世之状。曰:“秦故王国,始皇君天下,故称帝。今六国复自立,秦地益小,乃以空名为帝,不可。宜为王如故,便。”立二世之兄子公子婴【二世之兄子公子婴:《六国年表》作“二世兄子婴”,《李斯列传》作“乃召始皇弟,授之玺”,关于子婴的身世,史学界众说纷纭。二世为始皇少子,与赵高谋划诛杀诸公子,因此子婴不会是始皇的子孙,而可能出自宗室旁支,且年长于二世。】为秦王。以黔首葬二世杜南宜春苑中。令子婴斋,当庙见,受王玺。斋五日,子婴与其子二人谋曰:“丞相高杀二世望夷宫,恐群臣诛之,乃详【详:通“佯”,假装。】以义立我。我闻赵高乃与楚约,灭秦宗室而王关中。今使我斋见庙,此欲因庙中杀我。我称病不行,丞相必自来,来则杀之。”高使人请子婴数辈,子婴不行,高果自往,曰:“宗庙重事,王奈何不行?”子婴遂刺杀高于斋宫,三族高家以徇咸阳。子婴为秦王四十六日,楚将沛公破秦军入武关,遂至霸上,使人约降子婴。子婴即系颈以组,白马素车,奉天子玺符,降轵道旁。沛公遂入咸阳,封宫室府库,还军霸上。居月余,诸侯兵至,项籍为从长,杀子婴及秦诸公子宗族。遂屠咸阳,烧其宫室,虏其子女,收其珍宝货财,诸侯共分之。灭秦之后,各分其地为三,名曰雍王、塞王、翟王,号曰三秦。项羽为西楚霸王,主命分天下王诸侯,秦竟灭矣。后五年,天下定于汉。

太史公曰:秦之先伯翳,尝有勋于唐虞之际,受土赐姓。及殷夏之间微散。至周之衰,秦兴,邑于西垂【垂:同“陲”,边境。】。自缪公以来,稍蚕食诸侯,竟成始皇。始皇自以为功过五帝,地广三王,而羞与之侔。善哉乎贾生【贾生:贾谊。】推言之也!曰:

秦并兼诸侯山东三十余郡,缮津关,据险塞,修甲兵而守之。然陈涉以戍卒散乱之众数百,奋臂大呼,不用弓戟之兵,锄櫌【櫌:同“耰”,用于碎土的农具。】白梃,望屋而食【望屋而食:指行军不带粮草,就地取食。】,横行天下。秦人阻险不守,关梁不阖,长戟不刺,强弩不射。楚师深入,战于鸿门,曾无藩篱之艰。于是山东大扰,诸侯并起,豪俊相立。秦使章邯将而东征,章邯因以三军之众要市于外,以谋其上。群臣之不信,可见于此矣。子婴立,遂不寤【寤:同“悟”。】。藉使子婴有庸主之材,仅得中佐,山东虽乱,秦之地可全而有,宗庙之祀未当绝也。

秦地被山带河以为固,四塞之国也。自缪公以来,至于秦王,二十余君,常为诸侯雄。岂世世贤哉?其势居然也。且天下尝同心并力而攻秦矣。当此之世,贤智并列,良将行其师,贤相通其谋,然困于阻险而不能进,秦乃延入战而为之开关,百万之徒逃北而遂坏。岂勇力智慧不足哉?形不利,势不便也。秦小邑并大城,守险塞而军,高垒毋战,闭关据厄,荷戟而守之。诸侯起于匹夫,以利合,非有素王【素王:有帝王之德而无帝王之位的人。】之行也。其交未亲,其下未附,名为亡秦,其实利之也。彼见秦阻之难犯也,必退师。安土息民,以待其敝,收弱扶罢【罢:通“疲”。】,以令大国之君,不患不得意于海内。贵为天子,富有天下,而身为禽者,其救败非也。

秦王足己【足己:自以为是。】不问,遂过而不变。二世受之,因而不改,暴虐以重祸。子婴孤立无亲,危弱无辅。三主惑而终身不悟,亡,不亦宜乎?当此时也,世非无深虑知化之士也,然所以不敢尽忠拂过者,秦俗多忌讳之禁,忠言未卒于口而身为戮没矣。故使天下之士,倾耳而听,重足而立,钳口而不言。是以三主失道,忠臣不敢谏,智士不敢谋,天下已乱,奸不上闻,岂不哀哉!先王知雍【雍:通“壅”。】蔽之伤国也,故置公卿、大夫、士,以饰法设刑,而天下治。其强也,禁暴诛乱而天下服。其弱也,五伯征而诸侯从。其削也,内守外附而社稷存。故秦之盛也,繁法严刑而天下振;及其衰也,百姓怨望而海内畔矣。故周五序【五序:公、侯、伯、子、男五爵,代指分封诸侯。】得其道,而千余岁不绝。秦本末并失,故不长久。由此观之,安危之统相去远矣。野谚曰“前事之不忘,后事之师也”。是以君子为国,观之上古,验之当世,参以人事,察盛衰之理,审权势之宜,去就有序,变化有时,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。

秦孝公据殽函之固,拥雍州之地,君臣固守而窥周室,有席卷天下、包举宇内、囊括四海之意,并吞八荒之心。当是时,商君佐之,内立法度,务耕织,修守战之备,外连衡【连衡:也作“连横”,与“合纵”都是战国时期的主要外交战略。在地理形势上,秦国位于最西方,六国在东方分居南北,东西为横,南北为纵,因此六国联合抗秦称合纵,秦国分化合纵而各个击破六国称连横,并称“纵横”。】而斗诸侯,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。

孝公既没,惠王、武王蒙故业,因遗册【册:同“策”。】,南兼汉中,西举巴、蜀,东割膏腴之地,收要害之郡。诸侯恐惧,会盟而谋弱秦,不爱珍器重宝肥美之地,以致天下之士,合从缔交,相与为一。当是时,齐有孟尝,赵有平原,楚有春申,魏有信陵。此四君者,皆明知而忠信,宽厚而爱人,尊贤重士,约从离衡,并韩、魏、燕、楚、齐、赵、宋、卫、中山之众。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、徐尚、苏秦、杜赫之属为之谋,齐明、周最、陈轸、昭滑、楼缓、翟景、苏厉、乐毅之徒通其意,吴起、孙膑、带佗、儿良、王廖、田忌、廉颇、赵奢之朋制其兵。常以十倍之地,百万之众,叩关而攻秦。秦人开关延敌,九国之师逡巡遁逃而不敢进。秦无亡矢遗镞之费,而天下诸侯已困矣。于是从散约解,争割地而奉秦。秦有余力而制其敝,追亡逐北,伏尸百万,流血漂卤【卤:通“橹”,大盾。】。因利乘便,宰割天下,分裂河山,强国请服,弱国入朝。延及孝文王、庄襄王,享国日浅,国家无事。

及至秦王,续六世之余烈,振长策而御宇内,吞二周而亡诸侯,履至尊而制六合,执棰拊以鞭笞天下,威振四海。南取百越之地,以为桂林、象郡,百越之君俯首系颈,委命下吏。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,却匈奴七百余里,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,士不敢弯弓而报怨。于是废先王之道,焚百家之言,以愚黔首。堕名城,杀豪俊,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,销锋铸鐻,以为金人十二,以弱黔首之民。然后斩华为城,因河为津,据亿丈之城,临不测之谿以为固。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,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【谁何:盘查。】,天下以定。秦王之心,自以为关中之固,金城千里,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。

秦王既没,余威振于殊俗。陈涉,瓮牖绳枢【瓮牖绳枢:破瓮为窗户,草绳为门轴,形容家境贫穷。】之子,甿隶之人,而迁徙之徒,才能不及中人,非有仲尼、墨翟之贤,陶朱、猗顿之富,蹑足行伍之间,而倔起什伯【什伯:军中以十人为什,百人为伯。】之中,率罢散之卒,将数百之众,而转攻秦。斩木为兵,揭竿为旗,天下云集响应,赢粮而景【景:同“影”。】从,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。

且夫天下非小弱也,雍州之地,殽函之固自若也。陈涉之位,非尊于齐、楚、燕、赵、韩、魏、宋、卫、中山之君;锄櫌棘矜,非锬【锬:同“铦”,锋利。】于句戟长铩也;谪戍之众,非抗于九国之师;深谋远虑,行军用兵之道,非及乡时之士也。然而成败异变,功业相反也。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,比权量力,则不可同年而语矣。然秦以区区之地,千乘之权,招八州【八州:天下九州,秦属雍州。】而朝同列,百有余年矣。然后以六合为家,殽函为宫,一夫作难而七庙堕,身死人手,为天下笑者,何也?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。

秦并海内,兼诸侯,南面称帝,以养四海,天下之士斐然乡风,若是者何也?曰近古之无王者久矣。周室卑微,五霸既殁,令不行于天下,是以诸侯力政【力政:以武力征伐。政,通“征”。】,强侵弱,众暴寡,兵革不休,士民罢敝。今秦南面而王天下,是上有天子也。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,莫不虚心而仰上,当此之时,守威定功,安危之本在于此矣。

秦王怀贪鄙之心,行自奋之智,不信功臣,不亲士民,废王道,立私权,禁文书而酷刑法,先诈力而后仁义,以暴虐为天下始。夫并兼者高诈力,安定者贵顺权,此言取与守不同术也。秦离战国而王天下,其道不易,其政不改,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无异也。孤独而有之,故其亡可立而待。借使秦王计上世之事,并殷周之迹,以制御其政,后虽有淫骄之主而未有倾危之患也。故三王之建天下,名号显美,功业长久。

今秦二世立,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。夫寒者利裋褐而饥者甘糟糠,天下之嗷嗷,新主之资也。此言劳民之易为仁也。乡使二世有庸主之行,而任忠贤,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,缟素【缟素:指丧服。】而正先帝之过,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,建国立君以礼天下,虚囹圉而免刑戮,除去收帑【收帑:将罪犯的妻儿贬为官奴的刑罚。】污秽之罪,使各反其乡里,发仓廪,散财币,以振【振:同“赈”。】孤独穷困之士,轻赋少事,以佐百姓之急,约法省刑以持其后,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,更节修行,各慎其身,塞万民之望,而以威德与天下,天下集矣。即四海之内,皆讙然各自安乐其处,唯恐有变,虽有狡猾之民,无离上之心,则不轨之臣无以饰其智,而暴乱之奸止矣。

二世不行此术,而重之以无道,坏宗庙与民,更始作阿房宫,繁刑严诛,吏治刻深,赏罚不当,赋敛无度,天下多事,吏弗能纪,百姓困穷而主弗收恤。然后奸伪并起,而上下相遁,蒙罪者众,刑戮相望于道,而天下苦之。自君卿以下至于众庶,人怀自危之心,亲处穷苦之实,咸不安其位,故易动也。是以陈涉不用汤武之贤,不藉公侯之尊,奋臂于大泽而天下响应者,其民危也。故先王见始终之变,知存亡之机,是以牧民【牧民:统治人民。】之道,务在安之而已。天下虽有逆行之臣,必无响应之助矣。故曰“安民可与行义,而危民易与为非”,此之谓也。贵为天子,富有天下,身不免于戮杀者,正倾非也。是二世之过也。

襄公立,享国十二年。初为西畤。葬西垂。生文公。

文公立,居西垂宫。五十年死,葬西垂。生静公。

静公不享国而死。生宪公。

宪公【宪公:《秦本纪》误作“宁公”。】享国十二年,居西新邑。死,葬衙。生武公、德公、出子。

出子享国六年,居西陵。庶长弗忌、威累、参父三人,率贼贼出子鄙衍,葬衙。武公立。

武公享国二十年。居平阳封宫。葬宣阳聚东南。三庶长伏其罪。德公立。

德公享国二年。居雍大郑宫。生宣公、成公、缪公。葬阳。初伏,以御蛊【蛊:这里指伤人的热毒邪气。】。

宣公享国十二年。居阳宫。葬阳。初志【志:记载。】闰月。

成公享国四年,居雍之宫。葬阳。齐伐山戎、孤竹。

缪公享国三十九年。天子致霸。葬雍。缪公学着人【着人:门屏间的侍卫。】。生康公。

康公享国十二年。居雍高寝。葬竘社。生共公。

共公享国五年,居雍高寝。葬康公南。生桓公。

桓公享国二十七年。居雍太寝。葬义里丘北。生景公。

景公享国四十年。居雍高寝。葬丘里南。生毕公。

毕公【毕公:《秦本纪》作“哀公”。】享国三十六年。葬车里北。生夷公。

夷公不享国。死,葬左宫。生惠公。

惠公享国十年。葬车里。生悼公。

悼公享国十五年。葬僖公【僖公:即景公。】西。城雍。生剌龚公。

剌龚公【剌龚公:《秦本纪》作“厉公”。】享国三十四年。葬入里。生躁公、怀公。其十年,彗星见。

躁公享国十四年。居受寝。葬悼公南。其元年,彗星见。

怀公从晋来。享国四年。葬栎圉氏。生灵公【生灵公:灵公为怀公之孙。】。诸臣围怀公,怀公自杀。

肃灵公【肃灵公:即灵公。】,昭子【昭子:怀公太子,未继位。】子也。居泾阳。享国十年。葬悼公西。生简公。

简公从晋来。享国十五年。葬僖公西。生惠公。其七年,百姓初带剑。

惠公享国十三年。葬陵圉。生出公。

出公享国二年。出公自杀,葬雍。

献公享国二十三年。葬嚣圉。生孝公。

孝公享国二十四年。葬弟圉。生惠文王。其十三年,始都咸阳。

惠文王享国二十七年。葬公陵。生悼武王【悼武王:《秦本纪》作“武王”。】。

悼武王享国四年。葬永陵。

昭襄王享国五十六年。葬茝阳。生孝文王。

孝文王享国一年。葬寿陵。生庄襄王。

庄襄王享国三年。葬茝阳。生始皇帝。吕不韦相。

献公立七年,初行为市【市:集市。】。十年,为户籍相伍。

孝公立十六年,时桃李冬华【华:开花。】。

惠文王生十九年而立。立二年,初行钱。有新生婴儿曰“秦且王”。

悼武王生十九年而立。立三年,渭水赤三日。

昭襄王生十九年而立。立四年,初为田开阡陌。

孝文王生五十三年而立。

庄襄王生三十二年而立。立二年,取太原地。庄襄王元年,大赦,修先王功臣,施德厚骨肉,布惠于民。东周与诸侯谋秦,秦使相国不韦诛之,尽入其国。秦不绝其祀,以阳人地赐周君,奉其祭祀。

始皇享国三十七年。葬郦邑。生二世皇帝。始皇生十三年而立。

二世皇帝享国三年。葬宜春。赵高为丞相安武侯。二世生十二年【生十二年:本篇前文称“二世皇帝元年,年二十一”。】而立。

右秦襄公至二世,六百一十岁。

孝明皇帝十七年十月十五日乙丑,班固曰【班固曰:永平十七年(74年),汉明帝诏问班固《秦始皇本纪》中司马迁赞语是否得当,班固上表陈述秦亡之过,并且评论贾谊之语。《史记》在流传的过程中,由于各种原因,窜入了其他文字。班固是东汉史学家,其年代比司马迁晚一百多年。除本篇外,《孝武本纪》《外戚世家》《三王世家》《司马相如列传》《酷吏列传》《日者列传》《龟策列传》等篇也有不同程度的窜入文字。】:

周历【历:历数,命数。】已移,仁不代母【仁不代母:五行相生为母子关系,仁者创建的王朝,不应与前一王朝是母子关系。汉武帝时确立周为火德,秦为水德,汉为土德,均为相克关系。西汉末谶纬家又以周为木德,汉为火德,木生火,为母子。班固认为汉朝为仁者所建,不应为周所生。这反映的正是西汉末至东汉初的学术观点,而不同于司马迁时代的思想。】。秦直其位,吕政【吕政:指秦始皇,传言他是吕不韦之子。】残虐。然以诸侯十三,并兼天下,极情纵欲,养育宗亲。三十七年,兵无所不加,制作政令,施于后王。盖得圣人之威,河神授图,据狼、狐,蹈参、伐,佐政驱除,距之称始皇。

始皇既殁,胡亥极愚,郦山未毕,复作阿房,以遂前策,云:“凡所为贵有天下者,肆意极欲,大臣至欲罢先君所为?”诛斯、去疾,任用赵高。痛哉言乎!人头畜鸣【畜鸣:意思是说出话来像牲畜。】。不威不伐,恶不笃不虚亡,距之不得留,残虐以促期。虽居形便之国,犹不得存。

子婴度次得嗣,冠玉冠,佩华绂【绂:蔽膝,代指祭服。】,车黄屋,从百司,谒七庙。小人乘非位,莫不恍忽失守,偷安日日,独能长念却虑,父子作权,近取于户牖之间,竟诛猾臣,为君讨贼。高死之后,宾婚未得尽相劳,餐未及下咽,酒未及濡唇,楚兵已屠关中,真人【真人:指刘邦。】翔霸上,素车婴组,奉其符玺,以归帝者。郑伯茅旌鸾刀【郑伯茅旌鸾刀:《公羊传·宣公十二年》记载,楚庄王伐郑,郑襄公袒露上身,左手持茅旌,右手持鸾刀,亲自出迎谢罪。茅旌,旌旗。鸾刀,祭祀时割牲肉的刀。】,严王【严王:楚庄王。东汉避汉明帝刘庄讳,改庄为严。】退舍。河决不可复壅,鱼烂不可复全。贾谊、司马迁曰:“向使婴有庸主之才,仅得中佐,山东虽乱,秦之地可全而有,宗庙之祀未当绝也。”秦之积衰,天下土崩瓦解,虽有周旦之材,无所复陈其巧,而以责一日之孤【孤:指新君。】,误哉!俗传秦始皇起罪恶,胡亥极,得其理矣。复责小子,云秦地可全,所谓不通时变者也。纪季以酅【纪季以酅:《左传·庄公三年》记载,纪季献出酅邑投降齐国,后来纪国灭亡,酅邑却延续了纪国的祭祀,因此《春秋》对其加以褒扬。】,《春秋》不名【不名:不称名,以示尊敬。】。吾读《秦纪》,至于子婴车裂赵高,未尝不健其决,怜其志。婴死生之义备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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参考资料:《史记》精注全译,李翰文主编 司马迁 撰、《帝鉴图说》、《钦定书经图说》、《飞影阁画集》、《马骀画宝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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