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管宁字幼安,北海朱虚人也。〔一〕年十六丧父,中表愍其孤贫,咸共赠赗〔1〕;悉辞不受,称财以送终〔2〕。长八尺,美须眉。与平原华歆、同县邴原相友;俱游学于异国〔3〕,并敬善陈仲弓〔4〕。
天下大乱,闻公孙度令行于海外,遂与原及平原王烈等,至于辽东。度虚馆以候之。既往见度,乃庐于山谷。时避难者,多居郡南;而宁居北,示无迁志〔5〕,后渐来从之。太祖为司空,辟宁;度子康绝命〔6〕,不宣。〔二〕
王烈者,字彦(方)〔考〕,于时名闻在原、宁之右〔7〕。辞公孙度长史,商贾自秽〔8〕。太祖命为丞相掾、征事;未至,卒于海表。〔三〕
【注释】
〔1〕赠赗(fèng):向死者家属赠送举办丧事所需的财物。或单称赗。
〔2〕称财:根据自家的经济能力。
〔3〕异国:本郡国以外的地方。
〔4〕陈仲弓:即陈寔(公元 104—187)。字仲弓,颍川郡许县人。出身寒微。仕途不顺,只做到太丘县长。但是以道德高尚闻名天下,死时参加吊唁的四方来客达三万余人之多,共同赠以文范先生的称号。传见《后汉书》卷六十二。
〔5〕迁志:迂回故乡的打算。
〔6〕绝命:扣下曹操任命管宁的文书。
〔7〕名闻:声誉。之右:之上。
〔8〕自秽:自己贬低自己的身份。汉代的商人社会地位很低,一般不能做官。王烈这样做是表明自己决不从政。
【裴注】
〔一〕《傅子》曰:“齐相管仲之后也。昔田氏有齐,而管氏去之:或适鲁,或适楚。汉兴,有管少卿为燕令,始家朱虚。世有名节,九世而生宁。”
〔二〕《傅子》曰:“宁往见度,语惟经典,不及世事。还,乃因山为庐,凿坏为室。越海避难者,皆来就之而居,旬月而成邑。遂讲《诗》、《书》,陈俎豆,饰威仪,明礼让;非学者,无见也。由是度安其贤,民化其德。邴原性刚直,清议以格物;度以下,心不安之。宁谓原曰:‘潜龙以不现成德;言非其时,皆招祸之道也。’密遣令西还。度庶子康,代居郡,外以将军、太守为号,而内实有王心;卑己崇礼,欲官宁以自镇辅;而终莫敢发言,其敬惮如此。”
皇甫谧《高士传》曰:“宁所居屯落,会井汲者,或男女杂错,或争井斗阋。宁患之,乃多买器,分置井傍;汲以待之,又不使知。来者得而怪之,问知宁所为;乃各相责,不复斗讼。邻有牛暴宁田者,宁为牵牛着凉处;自为饮食,过于牛主。牛主得牛,大惭,若犯严刑。是以左右无斗讼之声,礼让移于海表。”
〔三〕《先贤行状》曰:“烈,通识达道,秉义不回;以颍川陈太丘为师,二子为友。时颍川荀慈明、贾伟节、李元礼、韩元长,皆就陈君学;见烈器业过人,叹服所履,亦与相亲:由是英名著于海内。道成德立,还归旧庐;遂遭父丧,泣泪三年。遇岁饥馑,路有饿殍;烈乃分釜庾之储,以救邑里之命;是以宗族称孝,乡党归仁。以典籍娱心,育人为务;遂建学校,敦崇庠序。其诱人也,皆不因其性气,诲之以道;使之从善远恶,益者不自觉;而大化隆行,皆成宝器。门人出入,容止可观;时在市井,行步有异;人皆别之。州闾成风,咸竞为善。时国中有盗牛者,牛主得之。盗者曰:‘我邂逅迷惑,从今以后将为改过。子既已赦宥,幸无使王烈闻之!’人有以告烈者,烈以布一端遗之。或问:‘此人既为盗,畏君闻之;反与之布,何也?’烈曰:‘昔秦穆公,人盗其骏马食之,乃赐之酒。盗者不爱其死,以救穆公之难。今此盗人能悔其过,惧吾闻之,是知耻恶;知耻恶,则善心将生,故与布劝为善也。’间年之中,行路老父担重,人代担行数十里;欲至家,置而去;问姓名,不以告。顷之,老父复行,失剑于路。有人行而遇之,欲置而去;惧后人得之,剑主于是永失;欲取而购募,或恐差错:遂守之。至暮,剑主还见之,前者代担人也。老父揽其袂,问曰:‘子前者代吾担,不得姓名;今子复守吾剑于路,未有若子之仁;请子告吾姓名,吾将以告王烈。’乃语之而去。老父以告烈,烈曰:‘世有仁人,吾未之见。’遂使人推之,乃昔时盗牛人也。烈叹曰:‘《韶》乐九成,虞宾以和;人能有感,乃至于斯也!’遂使国人表其闾而异之。时人或讼曲直,将质于烈;或至途而返,或望庐而还;皆相推以直,不敢使烈闻之。时国主皆亲骖乘,适烈私馆,畴咨政令。察孝廉,三府并辟,皆不就。会董卓作乱,避地辽东;躬秉农器,编于四民;布衣蔬食,不改其乐。东域之人,奉之若君。时衰世弊,识真者少;朋党之人,互相谗谤。自避世在东国者,多为人所害;烈居之历年,未尝有患;使辽东强不凌弱,众不暴寡;商贾之人,市不二价。太祖累征召,辽东为解而不遣。以建安二十三年寝疾,年七十八而终。”